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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瓜饭楼主”冯其庸:诲人一甲子,半生寄国学

   

  1月22日中午12时18分,北京潞河医院,著名文史专家、红学家、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首任院长冯其庸先生安祥仙逝,享年95岁。腊月二十九是冯先生95岁的生日,可惜,先生没有等到。

  中央厨房记者曾多次采访冯先生。就在2016年11月,我们还曾想拜访冯先生,也是在那时我们知道先生的身体已经很差了。2017年1月,商务印书馆出版了先生最后的一本著作《风雨平生——冯其庸口述自传》,我们邀请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教授孟宪实撰写了书评文章《“稻香世家”的读书哲学》,刊载在2017年01月17日的《人民日报》读书副刊。颇感欣慰的是,家人曾将这期报纸拿给先生看。

  先生的一生,真的做到了“书破万卷,路行万里”,他在红学、西域学两个领域用情之深也是无人能及,在倡导国学和弘扬传统方面先生更是身体力行。将先生的学术人生传播给更多的人,让这微弱却坚定的声音传得更远、更广,也许是对先生最好的纪念吧。

  我们选取了冯先生的自序和学者写冯先生的文章,以寄托我们的哀思。

  先生之风,千古长存!

  【冯其庸说冯其庸】

  我一生受过不少磨难,小时是经常挨饿。日本侵华期间,我从日本鬼子的刺刀尖下躲了过来。三十岁我到了北京,我常常受到当时极左运动的批判。反右运动时,我被学校内定为第三名右派,幸得中央领导来听我的发言,称赞了我,才幸免于难。“文化大革命”开始,我在人民大学第一个受批斗,我熬过了这场噩梦似的十年浩劫。1975年,我被借调到文化部,主持《红楼梦》的校订工作,我的命运开始发生了重大的转折,我的许多著作,都是在1975年之后写成的。

  我曾十赴新疆,三上帕米尔高原,查实了玄奘取经回归入境的明铁盖山口和经公主堡到达塔什库尔干石头城的瓦罕古道。之后我又穿越米兰、罗布泊、楼兰、龙城、白龙堆、三陇沙入玉门关,查实了玄奘自于阗回归长安的最后路段。

  我还经历了前后二十年的时间,查证了项羽不死于乌江的历史真相。我的学术道路,是重视文献记载,重视地面遗迹的调查,重视地下发掘的新资料。三者互相印证,才作定论。

  我的这部口述自传,简略而扼要地叙述了我九十多年来所经历的风风雨雨和我自己开辟的学术道路。2015年2月,我被国务院聘任为中央文史研究馆馆员。愧受之余,希望我的治学经历和著述,能对文史研究领域,稍有裨益;而这本小书,也对想要了解我的人有些用处。

  冯其庸九十又三于瓜饭楼

  2015年10月15日

  【学者说冯其庸】

“稻香世家”的读书哲学

孟宪实(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教授)

  冯其庸先生的人生,可用“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来概括。他希望他的学生们也能够深明其理,所以亲笔为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的学生们写下这句话,至今高悬在国学院的图书馆里。

  2005年,冯先生第十次探访西域,这一次他不仅再上昆仑山,而且首次突入罗布泊,在夕阳映照的楼兰三间房前,接受了中央台“大家”栏目的采访。当时,我站在远处,忽然心生无限感动。那一年,冯先生83岁。

  以后,冯先生再没有进行过长途旅行。 就是从那一年开始,他的腿出了点问题,行走变得越来越困难。然而,他依然像诗人一样豪迈:“九十多了,也走过不少地方,没有遗憾了。”2012年,青岛出版社出版了冯其庸先生的33卷本《瓜饭楼丛稿》,其中三个部分分别是《冯其庸文集》十六卷、《冯其庸辑校集》七卷和《冯其庸评批集》十卷。如今,《瓜饭楼外集》十五卷已经提交商务印书馆,不久将会面世。如此累累学术果实,如同闯过千山万水,当然是人生的傲人成绩。

  冯先生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家庭出身,后来他自己称之为“稻香世家”。因为家贫,总是要借债交学费,经常面临辍学危机。为了抵御贫穷,即使年龄小,也知道拼命劳动。看看口述史中讲“三缩腿”,现在说起来似乎津津有味,其实当初不知道花费了多少苦力。

  1937年,冯先生小学毕业,学校因为日本入侵,停办了。此后四年的辍学时间,一边劳动,一边自由阅读,读书成了他生活最重要的内容。一本《三国演义》读了好多遍,因为没有别的书可读,于是故事读完读诗词,诗词读完读点评。少年劳动者,被书中的字句所吸引,思想进入另外一个世界。身边的现实世界是苦难的叠加,满是劳累、辛苦和亡国奴的滋味,身上担子沉重,但书中的世界是美好的、诗意的,令人心生向往。读书成了慰藉,成了享受,读书在生活之上搭起精神瞭望台。

  就这样,冯先生在劳动之余拼命读书,割草、挖泥、种地、放羊,他竟然都带着书,有空就读。特别是夜晚,那是冯先生完整的阅读时间。《水浒传》《西厢记》《古文观止》《史记菁华录》《唐诗三百首》《宋词三百首》《古诗源》《陶庵梦忆》等等都是在这个时期阅读的。这个时期,冯先生还开始了绘画,照着《芥子园画谱》描就是他最初的功课。看戏也是一种快乐,江南的戏剧生活,即使民间也有丰富存留,少年冯其庸乐此不疲,对于后来的戏剧研究而言,这奠定了最初也是最牢固的基础。

  冯先生17岁的时候,才有机会读初中,是那种半工半读式的。初中的老师有极好的国学修养,冯先生原名“奇雄”,教语文的方老师认为名字太露,于是改为“其庸”。毕业时蒋校长为冯先生留言“其名为庸,其人则非庸也。”这些师长对冯先生的成长,都发挥了积极作用。

  1943年,冯先生入读无锡工业专科学校,在这所学校里,他开始迷上了作诗,参加了“湖山诗社”,跟随诸健秋先生作画,虽然只有一年时间,但赋诗、作画都有了很大提高。也正是在这所学校里,冯先生第一次接触了《红楼梦》,谁能想到,这位未来的红学大家,当时竟然根本不喜欢《红楼梦》,认为这种佳人故事完全比不上《三国演义》《水浒传》里的英雄好汉。

  初中毕业的时候,冯先生已经开始在无锡的报纸上发表作品,有诗词有散文,这对当时那个“文艺青年”无疑是巨大鼓舞。1945年抗战胜利后,冯先生还有过一年的苏州美专的学习经历,后来因为美专搬回苏州而再次失学。这个时期的冯先生,已经能够依靠教书生存,苦学正在给他的人生带来改善。读书作文,给冯先生带来新的人生高度。

  冯先生真正进入做学问的状态,是步入无锡国专之后。导师的学术引领,也是发生在这个时期。他至今记得国专的很多课程,比如朱东润先生开设的《史记》和《杜甫》课,声情并茂的朗诵之外,就是各家观点的详细征引,自己的结论一定是在比较各种资料之后才能得出。王蘧常先生讲《庄子》,一个学期没有完成《逍遥游》一篇,但感觉却是惊人的,因为学生们真正体会到学问的深刻和博大。还有童书业讲《秦汉史》,所有的史料几乎都能背出来,让人看到了学问的境界,真是山外青山。没有证据,就没有结论,不穷尽资料,就没有发言权——这个学术真理,就是在无锡国专的时期深入冯先生的心底。也就是在这个时期,对于中国文化,他有了全面深刻的认识。很多年以后,在为刘桂秋《无锡国专编年事辑》作序时,冯先生总结国专对自己的影响,深情地写道:“生我者父母,长我者母校也。”

  冯先生至今听不得任何人的抽泣之声,因为早年他常常在母亲的抽泣中醒来。明天的粮食又没有着落,母亲躲在厨房里,独自一人难过。年幼的冯先生,心中不免一阵阵彻骨的疼痛。冯先生记得很多恩人的名字,在家里无米下锅的时候,他们送来了宝贵的南瓜。冯先生一直喜欢南瓜,旅行所到之处,如果遇到南瓜,他常常流连不已。在他的书桌上,常年摆放着南瓜,读书间歇,抬头就能看到。他的书斋号为“瓜饭楼”,是刘海粟为他撰写的,为的就是纪念“以瓜当饭”的岁月。汇集了他一生著述的文集,名为《瓜饭楼丛稿》,用意还是如此。

  冯先生从苦难岁月走来,他不愿意忘记那些苦难,甚至有点“感恩”的念头。其实,让冯先生获得个人解放的是苦学,因此冯先生一直提倡自学,对于那些出身寒门的学子,总是充满同情理解并全力支持。苦难不是动力,克服苦难的精神才是动力,人生难免遇风雨,怕的是缺乏抗击风雨的精神。

  然而,冯先生这样的风雨人生,如今的学子是否还能理解?苦学,似乎是中国特有的文化传统,悬梁刺股、囊萤映雪,凡此等等,都是苦学的故事。用苦学克服人生苦难,这样的历史故事比比皆是,但是对于今人是否依然具有榜样作用?富裕起来的社会,饥寒已经逃离,读书几乎成了孩子们的唯一难题。新知是乐趣,发现新知是乐趣,个人成长是乐趣,而这一切,都要从读书始。时代变了,读书哲学却不一定要变。(人民日报中央厨房·人物工作室出品)

 

 

来源:人民日报中央厨房  由中华人物网编辑上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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